政讯通中心

　　日前，上海地铁公布最新票务处理规则。其中一个重要变化是，乘客在10分钟内可以免费进出同一地铁站。如果乘客因为走错路、出错口、去厕所、临时有事等特殊情况，需要短时进出同一个站，在被扣费3元后，可以去地铁的服务窗口办理退票。

　　这一变化，源于不久前落幕的第九届“小城杯”公益之星诉讼大赛。

　　比赛以上海为主场，面向全国法律专业学生。与模拟法庭不同，学生们是在律师指导下，实际参与诉讼，货真价实地起诉。诉讼的选题、社会价值和社会效果是比赛的评判指标。

　　从知网、微信到苹果公司，这些年，参赛的学生把行业龙头、大型国企甚至世界500强公司都告上了法庭。这次也不例外。今年12支决赛队伍的被告既有迪士尼、星巴克、抖音这样的大公司，也有医院、地铁等官方机构。

　　“有人说我们是蚂蚁扳大象，其实这是科学理性地维权。”站在决赛舞台上，参赛学生的话掷地有声。

　　没乘车还收费？学生起诉地铁公司

　　“我只是临时穿行，没有乘地铁，为什么要扣乘车费？”一笔3元的地铁乘车费，让华东政法大学经济法学院的学生罗雨洁耿耿于怀。

　　2022年12月3日上午，她搭乘9号线抵达徐家汇地铁站，准备前往美罗城商场。该站面积大、出口多，罗雨洁初来乍到，就近选择了一个闸机刷码出站，出站后才发现目的地在另一侧，且两侧并不互通。经过询问，地铁工作人员告知她，到达目的地需要从站外绕行或重新进站出站。

　　罗雨洁选择了重新扫码，从站内穿行前往离目的地最近的出口。出站不久，她发现自己的账户被自动扣除了3元乘车费。“工作人员没告诉我同站进出需要计费，站内也没有相关指示或公告，我又没有享受到地铁客运服务，为什么要扣费？”

　　“撬起地铁队”获得比赛一等奖

　　疑问产生后，罗雨洁和同学组成团队开始研究这个问题。他们随机在人民广场、江宁路、中山公园等地铁站同站进出，发现都会被扣款3元。他们还发放了调查问卷，收到的199份答卷里，有7成人注意到了同站进出会自动扣款这个现象，有6成人认为这个收费是不合理的。

　　“我们查询了其他城市的规定，发现不同地区对‘同站进出是否收费’这一问题有不同规定，这一争议由来已久。”团队成员，华东政法大学法律学院学生黄征介绍，比如，上海、深圳没有明确规定，而杭州、青岛、呼和浩特、香港等地区明确规定“同站进出需要付费”。而伦敦、华盛顿、巴黎的地铁也会收取不同程度的车费。

　　查阅资料的过程中，罗雨洁和同学未能找到上海地铁关于同站进出的明确规定，而官网说明分段票价的几种表示中也都没有注明基准价是否包含0公里。他们还向上海市发改委和交通委提出了信息公开申请，都没有得到明确答复。

　　他们在12315消费者线上申诉平台申诉，徐汇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徐家汇所回复，该纠纷不属于市场监督管理部门职责，不予受理。他们在12345市民服务平台提交诉求后，收到了徐家汇地铁站站长的回电，对方表示今年上海地铁计划出台相关新政，同站进出10分钟内可向站内工作人员免费取消此次订单，但具体操作标准尚不知晓，由于罗雨洁已经刷卡出站，此次订单不能取消，无法返还3元。

　　“除此之外，我们还通过网络信访提交了公益诉讼线索，但进展很慢。相比之下还是民事诉讼更为顺利，我们从格式条款的认定和地铁的可归责事由出发，主张这条收费规则无效。”罗雨洁和同学在进行了类案搜集和证据准备后，将上海申通地铁集团有限公司告上了法庭，并在上海铁路运输法院成功立案。

　　法官调解，上海地铁回应

　　“第一，我没有乘坐地铁，地铁公司不能收取乘车费，需要退还车费3元；第二，地铁没有尽到提示或说明义务，不合理地免除了己方责任，违反了公平原则。”在法院，罗雨洁作为原告，向主审法官周琪解释了自己的诉求。她认为“上海轨道交通0公里票价为3元”的收费规则不合理，属于无效的格式条款。

　　地铁公司的代理律师解释，“地铁收费标准和模式是按照上海市物价局和发改委相应规定实施的，即0-6km票价3元。但在实施过程中，确实有乘客反映过类似的问题。”他表示，地铁公司已经更新了票务规则，在官网、服务手册、大都会app上都能看到，乘客进站十分钟内取消乘车，可以在出站前主动至服务中心办理免费出站。

　　随后的调解过程中，地铁公司负责人也表示，在之后的工作中，会加强制度的宣传和执行。同时，周琪也向几位同学解释了案件中涉及的法律规范和规章制度。“我的本意也是希望地铁的规定更人性化，既然已经有了规定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罗雨洁对地铁公司的工作表示理解，并撤回了起诉。

　　决赛现场，华东政法大学特聘教授王国华对这个案例很感兴趣：“地铁本身就是公共交通，应该为通行提供便利，比如从张杨南路走到张杨北路，能否直接从地铁穿过去，不用找人工退费，期待地铁公司能提升相关技术。”

　　“希望这项规定能被更多乘客所知晓，为大众带来便利，也希望乘坐轨道交通的每一位乘客可以基于诚实信用原则，妥善合理地行使这一新规赋予的权利。”罗雨洁说，这次的经历让他们更加明白，在日常生活中对于侵权的情况要保持敏锐度，“以我所学，服务社会。”

　　另一个小队状告的是苹果公司

　　“印象中，几乎每届‘小城杯’都有轨交公司作为被告，你们这个案件取得了应有的社会影响，很有价值。这也是小城杯一直以来的宗旨，希望以科学理性的维权，来唤醒公众的权利意识。”决赛中，上海小城律师事务所主任吴辰听完案例介绍，向学生们表达了祝贺。

　　作为比赛发起人，吴辰每次看到学生们的案例都很兴奋，“同学们提出的新鲜事物一直在反哺我们，每年都有惊喜”。

　　从2012年华政一所学校，到松江大学城，再到全上海、长三角，这几年，“小城杯”的参赛队伍已经几乎涵盖了国内所有高等法律院校。

　　学生们有因为团购券无法正常使用起诉百度公司的，有外出就餐时被收取餐具使用费而状告饭店的，还有因取票时被收“异地取票费”起诉铁路局的。最为人津津乐道的，大概是2019年“华政学生诉迪士尼”一案，学生们的坚持，让迪士尼修改相关入园条款，不再禁止外带食物，获得了舆论的赞赏。

　　诉九价HPV疫苗乱收费，学生拿回补偿款

　　今年的“小城杯”决赛上，也有一个线下维权的案例让评委眼前一亮。

　　“多收的488.5元用在什么地方了？”今年6月3日，华东政法大学学生胡溁溁花了一笔“冤枉钱”。这一天，她去上海医大医院接种九价HPV疫苗，医院在墙上公示：九价疫苗特需诊疗费200元/次，注射费50元/支，每针疫苗1303.5元，三针应当收费4660.5元，但最终却收费5149元。

　　胡溁溁询问了医院，客服人员称其购买的疫苗是按照套餐出售，套餐里包含光子嫩肤，可收费明细却没有说明。她和同学分享了这件事，大家都认为其中存在隐性收费，他们便一起组成了“疫苗不能乱收费对不队”，诉上海医大医院九价HPV疫苗隐性收费。9月25日，法官对原被告进行线上调解，胡溁溁在调解当日收到调解书，并在两日后收到了被告退还的488.5元。

　　经此“一战”，医大医院做出了改变，不仅完善了九价疫苗的价格公示，从原来的打包价到现在清清楚楚公示总价内每项费用的明细，并将其公示置于医院显眼位置供消费者了解。虽然案件已经告一段落，但为进一步了解九价疫苗乱收费现象，队员们继续对九价HPV疫苗隐形消费问题展开了调查。

　　他们随机抽取了上海市20家有九价HPV疫苗接种资质的私立医院进行调查，发现价格不明晰的现象并不少见。18家医院的线上客服表示不清楚价格明细，2家医院避而不谈。队长王欢说：“医院在售卖九价疫苗时，往往会以套餐的形式出售，价格不透明给了医院多收、乱收费以可乘之机。于是我们向医院的上级部门和相关部门反映了这个问题。”

　　这些医院在面对质疑时，大都以“别的医院也是这样定价的”做挡箭牌，这似乎也成了行业内部一个不成文的惯例。“同行如此便行吗？向来如此便对吗？”决赛舞台上，队员陈寅表示，费用明细的公开对消费者与经营者之间进行公平交易至关重要，也是维护消费者知情权的应有之义。

　　“套餐一揽子收费不应该成为乱收费、多收费的遮羞布。消费者在购买医疗服务时，应该清楚自己每一笔钱花在何处，该不该花，并在必要时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利。”陈寅说：“疫苗为康，法治为公，价格以明。价格信息透明化，才能让缔约更加公平公正，要把选择权交给消费者，而不是让消费者吃哑巴亏。”

　　我是原告，勇敢说不

　　糖分含量超标的奶茶、发放色情卡片的连锁酒店、通话时间月底清零的中国移动……这些年来，学生们着眼于那些看似微小的权益，索赔的金额从1元到千元不等，只为用专业所学，实现心中的公平正义。

　　从私益诉讼出发，惠及公众利益，达到公益目的的宗旨，这种方式也被法律界广泛地认可。比赛除了鼓励学生们学以致用，发现社会问题，也希望每个人在权利受到侵害时，都能站出来说“我是原告”。

　　但这条路并不好走。“距离起诉123天后，我们终于立案成功。”PPT上一条弯折的曲线，记录了林涵和队友的艰辛之路。虽然“256G用户每天要清内存才能聊天”“一个软件占了100G内存”等讨论屡见不鲜，但对社交软件占用过多存储空间，用户只能“敢怒不敢言”。而林涵和队友认为，这种做法有侵犯用户个人信息权的可能，并将其告上了法庭。

　　因为司空见惯，而习以为常，进而信以为真，很多事就这样被接受。同一款产品，颜色不同，定价就该不同吗？预付卡退款要收手续费，充值金额必须是10的倍数，这合理吗？在抖音平台充值，用不同品牌的手机获得的“服务代币”相差30%，是否损害用户合法权益……今年学生们关注的话题，依然是这些身边容易被忽视的不平等小事。

　　立案庭的法官问：“标的24元，够你们来回松江吗？”被告律师拍着桌子说：“你们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。”取证时有的被告极度不配合，甚至打电话威胁撤诉。

　　这些较真的学生，被问最多的问题是“有必要吗”。也有人说大学生蹭热度，这都是律所联合法院的一出戏。他们依然说：“法律不保护权利上的睡眠者。”

　　林涵所在队的队名是“内存极简主义队”，暗指软件不要过度占用内存。其他各队队名也都天马行空：“海马不得体队”“摆带削苹果儿队”“江城武只狼队”“疫苗不能乱收费对不队”等等，涵盖了被告的名称、学校的位置、诉讼的案由等等。

　　虽然队名脑洞大开，但他们确实努力从冰山上凿下了冰屑——因“粉红税”购买的高价产品，被全额退款；预付卡“退卡手续费最低20元”的条款被删除，退卡手续费率从2%降低为1.5%，充值方式可自定义……

　　“我们希望告诉有相似经历的消费者，你们的诉求是合理的，告诉有需要的人，该如何对不公平说不！”站在决赛舞台上，赵寅说：“今天我们站在这里，烛光虽弱，也能照进你的眼眸，也能照亮一方天地，我们的力量虽小，但也在努力维护自身合法权益，维护公众合法权益。”